【輕】那年夏天，茶飄香。

小殿

那年夏天，在故事的開頭，我並不是一個人……或許就因如此才更加感到寂寞。



遠離城鎮、往竹林後方的空地上走去，就會看到像玩具般小巧的木製房子。
推開門，飄出的一定會是淡淡茶香。直到踏進玄關，木頭的清新味才漸漸顯得濃厚。
面向走廊，往左手邊的窗戶望出去，是遍佈滿山，翠青色的竹林。有時深深吸口氣彷彿還能聞到遠處若有似無的竹葉香。
日照穿過竹林、透射窗戶，最後打映在地板上。墨色的竹影在實木地板上搖曳著……那才是最美的風景。
充斥著木頭與茶葉的清香味、微風吹拂竹葉發出的沙沙聲、只要抬頭便能映入眼簾的幽綠竹林──這裡，便是我的居住處。
但那些、剛剛所描述的一切，我全部、全部都不曾體會過。
天生眼盲、無法行動的我從小就只是在房裡躺著。沒見過山野、沒看過竹林，也不曉得何為翠綠色。
但輕嗅著那混合茶香的木頭味，傾聽微風吹動竹葉時發出的沙沙聲，似乎就真的能知道爸爸所描述的風景是多麼的幽美。

早晨的風起葉落聲把自己吵醒，可以感覺沒有陰影遮蔽的左臉頰充斥著溫暖的熱度，爸爸說這就是太陽的溫度。
靜靜睜著看不見的雙眼然後等待。過了很久很久、等到全身都被太陽曬得暖暖的時候，爸爸就會走進房間，抱起躺在床上的我，讓我坐起。就如同往長一樣，他會先梳直我的頭髮再細心理好我的衣服。
等到全部都打理好之後爸爸就坐上他的搖椅，寶貝似的將我放坐在他腿上。
我喜歡爸爸抱著我時身上散發的淡淡綠茶味。這熟悉的味道是從小聞到大，不自覺已形成一種莫名的心安象徵。
微風徐徐吹著，暖而不烈的陽光照得人昏昏欲睡。
他喜歡在這時給我說著故事。
隨著搖椅的晃動，我靜靜窩在爸爸的懷裡等著，然後他緩緩開口……深沉、磁性的嗓音總充滿了滄桑感，以及無人閒聊、陪伴的遺憾。
這次述說的是第一個哥哥的故事。
「你的大哥是個了不起的劍士呢。」爸爸這麼說。
排行第一的哥哥天生好戰，總是對著未來懷抱著無限的夢想。為國家付出、盡心全力將才能奉獻給國家就是他的夢想。他苦練劍術、四處找強手比劃，總是將劍刃磨得鋒利無比。
終究他成了國內第一劍士。
然後戰爭爆發，他沒有遲疑地提著劍奔赴戰場。
大哥在戰場上殺敵無數。身上盡是沾滿了黏呼呼的鮮血，分不清是自己的、隊友的、敵方的……持劍的手因不斷地揮砍而變得有些遲鈍，卻沒有因此降低了狂威的氣魄，哀嚎已經充耳不聞。敵軍就在眼前只管殺就對了。
他衝在隊伍的最前方殺紅了眼。屢勝的功績讓他的位階不斷攀升，少校、上校、准將、少將……等到戰爭終於結束時他披著鮮血及千萬人的生命在宮中被冊封為總將軍。從此待在王城保護皇族、為國效命。
第二個哥哥才剛見到世面，戰爭便爆發了。
對戰爭滿懷著好奇心的他，歡天喜地隨著大哥奔赴戰場。但對什麼都躍躍欲試的小子，戰場終究不是他該待的地方。所以那年，年紀尚幼的他就這樣命喪了沙場。
「那個老二啊，是為戰爭而生的孩子。可惜，老天似是沒心讓他有跟他哥哥一般的才能。」爸爸啜了口熱茶，感慨。
等到戰爭平息後爸爸才得到了第三個孩子，那已經是好幾年的時間了。在這場戰爭中，爸爸失去了很多東西。包括了早夭的二哥及奔赴戰場就再也不曾見過面的大哥。
家中唯一的姊姊最大的興趣就是料理。在家裡，廚房是他的天下。每天做的事就只有研究食譜、烹飪料理、自創佳餚，而姊姊的確也燒得一手好菜。
所以當他成年時要求爸爸讓他用自己的手藝去城內闖闖名號，順便見見素未謀面的哥哥。
「那孩子最終還是沒能見到自己的哥哥。」聽爸爸的聲音充滿苦澀。「不過他到真的在城內開了家頗有名氣的餐館呢！」爸爸笑了，然後輕輕摸了摸我的頭。「在你出生前，我偶爾還會特地到城裡，在那兒吃上一餐。你姊姊做的料理啊真讓人意猶未盡……一個女孩子家能有這麼般成就真了不起。」
第三個哥哥沒什麼故事，他在姊姊還沒成年就夭折了。
爸爸對於這個沒能養大的孩子至今仍感到相當惋惜。因此四哥一出生，爸爸便對他無限的溺愛，似乎將對三哥的父愛一同給了他。
爸爸什麼都給四哥最好的，想將四哥永遠留在自己身邊。卻在某天被個王城來的王爺看上了四哥的俊美，執意要將他買下來帶回宮裡。只是個小小平民百姓的爸爸實在不能說什麼，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四哥離開自己的身邊。
「不知道那孩子有沒有在王城看到自己的哥哥呢？」爸爸嘆息。即使是過了這麼多年，爸爸依舊掛念著在王城守護皇族的總將軍大哥……
再來就是早我幾年出生的五哥。
聽說他一直都是天性很野的孩子。成天做著行俠仗義的夢。
爸爸說，他天生就該成為一名劍士……比大哥更有成就的劍士！
因此，五哥成年，爸爸便放手，將他托付那當時號稱第一劍俠的男人。五哥追隨著那男人闖蕩江湖，聲名遠播。據說實力確實不亞於當年在戰場上立下無數戰功的大哥。
「我們家出了兩名偉大的劍士呢！」爸爸如此自豪。

爸爸就這樣抱著我坐在他最愛的搖椅上滔滔不絕地述說著我上頭那六個兄弟姊妹的故事。伴隨著暖陽、微風；伴隨著茶葉的清香。
故事一連說了好幾天。
他們的人生是多麼精采！每天早上醒來就期待著，能夠更了解自己的哥哥姊姊。
「……接著就是你的故事了。」在說完了五哥的故事後，爸爸疼惜的拍拍我的頭這麼說。
……我的故事？
原來我自己也有故事嗎？
但……滿身殘疾的我又能夠有什麼故事？
躺在床上無法入睡。
即便睜著眼依舊是漆黑一片，但仍不想把眼睛閉上。閉上眼，肯定是漆黑一片，那就睜開眼吧，即使只是奢望，但持續張著眼睛終有一天或許能看見東西吧。
忽然充滿期盼對於明天爸爸要敘述的我的故事會有著怎樣的內容呢？
「啾……」
扭動頭，朝了身側不遠的那塊地板眨了眨眼，在那位置似乎有個啾啾叫的小入侵者？
爸爸說會發出那樣叫聲的生物叫做『鳥』。
爸爸說過生命都會有一個故事。那牠是不是跟我一樣也有自己的故事？
耳邊傳來有硬物輕叩在地板上的聲音。好想抬起手摸摸牠、好想摸摸看羽毛是怎樣的感覺……但也只能想想而已。手臂無力的垂在身側，這樣的我真的也能有個精采的故事嗎？
唔，好癢……有什麼東西在磨蹭自己？
柔柔的、暖暖的？
「啾？」
……想笑。嘴角微微揚起。
這是夢吧？
感覺身體浮浮沉沉的，像漂浮在水中隨波晃動……是夢吧？
地面……是真的在搖晃嗎？
「嘰──」幾乎是同一刻，小鳥發出尖叫聲。有什麼拍打空氣的聲音，接著就是「咚」的撞擊聲。然後，我知道，那個小生命的故事結束了。
沒機會惋惜。隨著劇烈晃動的我沒有任何保護就這樣摔到了地板上，東碰西撞。
好疼……身體好疼喔！爸爸…你在哪裡？
第一次想開口大喊……第一次想要走動奔跑……終於了解沒有爸爸的保護，自己是如此脆弱不堪。
爸爸沒事吧？
在搖晃停止前我心裡滿滿就這個問題。
然後……是什麼東西呢？鬆散散卻又有些沉甸的細小碎物稀稀疏疏地落在我的身上。一點一點淹沒、掩蓋住我無法活動的身體，最終將我覆蓋之下。

小殿

今晚的黑夜……好長。
通常這時候身體應該已經被太陽曬得暖暖的了吧？
什麼時候天亮呢？
我很期待啊！我的故事。
為什麼爸爸沒有來找我？爸爸他…沒事吧？
積壓在身上沉重的物體壓得我幾乎喘不過氣。水氣弄得自己渾身不舒服。
我的故事……像我這樣的孩子根本就不存在屬於自己的故事吧。
時間過了好久好久。天始終沒亮，黑夜霸占了整個時間，彷彿早晨再也不會來臨了。
所以……我的故事結束了嗎？
但我都還不知道我的故事是怎樣的內容……
在黑暗中不想放棄等待天亮。隱隱約約……我聞到了！那是茶香！
爸爸？
爸爸你在這裡嗎？
爸爸我的故事到底是什麼？我想知道！
四周毫無聲響，沉寂的可怕。只是輕嗅著那越濃烈的綠茶香，我安心了。
我知道，爸爸在這裡。即使他沒有開口說話，但我就是知道，他真的在這裡！爸爸會一直陪著我，然後有一天就跟說好的那樣，開口向我述說我的故事。
時間又經過了多久？壓在身上的重力絲毫不變、日久漸增的溼氣使身體逐漸疲憊……和那不曾飄散離去的茶香味。
時間似乎過了很久，也可能只是經過了一瞬。然後感覺到壓在身上的重量改變了。
一點、一點的，身上的重量變得輕鬆，一絲絲的光亮透了出來。然而安心感的茶香消失了。
「找到啦！最後一把！」有個粗曠的聲音從光亮出傳來。
接著又有什麼遮蔽了亮光。
輕輕扶起我的是雙女人的手。她身上也有那淡淡、若有似無的茶香。
「這樣就都找齊了。」女人的聲音帶著哭嗓。
她捧著我，將我放到一個長盒子裡，而那長盒子中似乎躺著一個人？
在聞到那熟悉味道的一刻我立即明白了，身下的這人是爸爸！
但……他怎麼……完全無法感覺到他的生命？
女人顫抖的手指小心翼翼拂過我的身體。
然後她緩緩開口。
「當年總將軍於宮中被冊封後便換掉了在戰場上形影不離的劍，被血鏽蝕又充滿缺口的劍是不可能保護好皇族的。另一把被王爺以高價買下的長刀現在裝飾在他的書房內……」她停頓一陣，「父親錯了，過於亮麗的刀不會有任何實質作用。」她嘆氣。「然後劍俠手中那把或許跟著他一起被葬在江湖中的某個地方了吧。而那把菜刀……父親特意為我冶煉的那把菜刀，早在幾年前就被我淘汰掉了。」
她說的是我其他兄弟姊妹故事的結局。
「謝謝你……」她輕觸著的指頭從我鏽蝕的身上移開。「謝謝你到最後仍陪在父親身邊。」溫熱的水滴落在我身上。
我好像知道了……自己的故事。



那年夏天，故事進行到最後，只剩下我一個人……即使這樣我也不再感到孤單了。



FIN

====================

夏天...不自覺就爆字數了
這篇殿還真的不知道該分類在哪裡好...
輕鬆應該可以吧...？ 可是又好像有點沉重？

這篇的內容有很多暗喻，不知道大家看不看得懂？
看不懂就來問殿吧！也可以猜猜看

四季系列第一彈那年春天，花綻放。

若絃

好看耶

可能是理解力不足 最後面我還看了兩三遍
希望沒有理解錯誤

感覺上 父親應該是刀匠 兄弟姐妹是鐵器吧......
真的存在的只有總將軍和廚師姐姐?
但好像又不是這樣 (抱頭苦思)

喔 對 #1往"常" ←這個字才對